纪念 - 何锋锋

转眼又是一年，今天是周老师逝世一周年。

去年我的bgm是宇多田光写给亡母的《Fantome》，今年是Sufjan Stevens的《Carrie & Lowell》，也是写给亡母。

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有些事你永远可以做，但是有些年做起来比另一些年份更容易，更容易有回馈。就比如做视频吧，上大学就一直和朋友说这个。但是到现在还没做，而b站的创作激励砍掉了不少。我在2020年写的专栏，当时获得的反馈也远比去年重启后要热烈。不过我也把一些文章转到b站去了，得到的反馈比在知乎好，但我又看到跟我讲着同样故事的up主从几十播放量变成了10万粉丝。生命的窗口期，毕竟是有限的。

我是到今年年初，才终于有勇气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或者说是进入一种“一直在基于当下内心的感受和渴望去前进”的状态。我深感自己的后劲仍不足，时常流连于一些过往的人和事，还有一些坏习惯仍然没有改掉。

前几天因为手机内存不够，整理相册，发现了我发给周老师的一封长邮件。我原来写邮件真的很长，掏心掏肺，毫无防备，后来我意识到把自己全然推给另一个人是相当不负责的行为，于是我变得越来越公事公办。当我快忘记这封邮件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在宿舍的时候，收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的来电，我还因为关闭消息提醒了没收到，已经过了十几分钟。我拨回去，没想到电话立刻接了，是周老师的声音。

我跟他聊了很多。相册里的下一张照片，是他说的一段话：跟你说了这么多，可能过段时间就忘了，现在也只有听到自己有体会的东西才记得住；下次见你的时候我会问你的，你现在连个具体的规划都没有，我是一个比较现实的人，如果这些你不做，一年后你可能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从来没机会对他说，文化中国对我有多重要。文化中国给了我一个家。我从小到大尽管物质条件不错，心理上是没过过好日子的，导致我现在还在和过去和解，和自己的渴望、无助、孤独和解。文化中国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了我一次活下去的渴望，在我像一只粘着鼻涕的枯叶踏进面试场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绝对不能服输，过去不作数，当下最重要。

不过，要是我跟他说这些，他应该会直接含糊过去，要我放轻松点，别内耗。

实话说，我到现在也不能说完全找到了我想做的事。我只是意识到我不能再强制主动地让渡自己的意志给忧伤和无常，陷入身心的塌陷状态。我有好多关于人生的困惑，并期待用不同的方式处理它，学术和创作仍然是我最重要的东西。这个学期我算很聚焦在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上了，但是我仍然心里有股劲，在我觉得这可能是对的并且投身其中的时候，在我的心里任性地发着脾气，要他说为什么，他说不出来，只是停不下来，真难伺候。

所以，周老师，您还没听到我说自己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就这么离开了，还是我成长得太慢了，鼓起勇气需要摆脱的东西太多了。的确，我的mindset还没完全成为一个积极主动、自主强大的人。

以上这些便是我和您直接接触的体验。这些不是很多，我没有像学长学姐一样跟您有那么多的时间。我的天分是从稀缺的碎片中构建出情感的幻影，像气球一样嵌入心中，随着思念不断膨胀，直到爆裂后化成一层层厚厚的土壤。我才刚刚认识您，这些记忆不足以填补我心头早就长出、等待被填满的空房子。

《Carrie & Lowell》是创作歌手Sufjan Stevens写给他的母亲的。他的母亲有药瘾、有精神疾病，在他1岁的时候便遗弃了他。2012年，他的母亲去世。2015年，他发了这张专辑。专辑的一个核心主题是无法挽回之物，他对母亲的回忆太少了，他责备自己没有更努力地接近她。有些痛是密密麻麻的细节串起来的刻骨铭心，踹不过气来，有些痛则是巨大的情感却没有任何可以投射之物，煎熬空虚。

这一年来，文中的同学或多或少变了，我可以感受到死亡、连带着生命中发生的其他事，是如何让他们的心有了微妙的变化的。死亡是很难面对的。死亡既可以让人对生释然，也可能进一步加剧生的焦虑；可以让人疗愈净化，也可以让人坚硬沉默。

《Carrie & Lowell》简单说是室内民谣风格，音乐如同深林中的迷雾涧流。迷雾是葬礼上凝滞失神的伤心，涧流是看透尘世、望向天空、又看着周围活生生的熟人的清澈明朗。要带着爱好好好下去。

结合前面所说的，今年我对死亡的新看法是，把握当下吧，有些时机和机会窗口，错过了便不再回来。我想留下更多自我的表达，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我，并且为我本真的样子所吸引。而不是让心底渴望却被习惯性逃避和怠慢的东西就这么飘走，回过头又对着what-if感叹。

最近听过很多触动的话。一句是，“我总是在远离自己，去找一个看起来有点接近但实际上并不像的东西，通过不断逼近它来实现自我，实际上是种逃避，是在自杀。”一句是，“你如果找不到你真正觉得有意义的事，那么你做了很多事，却把你的路越走越窄，直到你真正意识到你想做的事什么，却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也跟另一个朋友说，要认定你当下想做的事即刻去做，时刻保持“我就算现在没有条件做也带着冲锋陷阵的劲，不逃避不摆烂”的状态。在你觉得有意义的事中建立起归属感，并且你做这些事便是在筛选掉你身边不合适的人，留下来的人便能给你你需要的支持。所以真的要去外面多看看呀。当自己还没见过这个世界却把目光所及之处当成全部，早早妥协，草草了事。一辈子可以一直做很多事情满满当当但却错过无限，那才真的不值得。

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用心中的火冲破一切束缚自己的主观客观，是我做过的最文化中国的事。而且我现在研究的题目也都挺文化中国的，哈哈。

打下哈哈这几个字，我的眼睛又湿了。踏出门，层山群青，阳光含蓄，微风温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