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到底想教会我什么 - 邵鸿章
我师长缘极好,总得良师照顾。其中最特殊的,当属本科时的一位周老师。
说特殊,是我到毕业也没搞懂,他到底想教会我什么。
其实直觉还是有的。凡和老周相处过的人,都说老周眼里有光,身上有种难得的东西。去掉这些,老周其实蛮普通,还总有些莫名的小执着。我知道他就是想教会我这种“难得”,把我也变得“特殊”。我自然也总卯着劲,要把这东西拆开瞧瞧。可惜能力有限,屡战屡败,心里愧疚。
也许是终于被生活摩擦得够多了,我最近想起这回事来,好像忽然得了门道。各种学科,各种观点,最后汇聚到一个地方,眼看就要捅破。我甚至计划好,夏天就要当面告诉老周,谜底我已经拆穿了;非要逼着他说一句,对,就是要这样才行的啦!
可半月前,忽然得知老周已经病危,时日无多。
消息断断续续地来,我断断续续地想;想到最后,只剩一个想法:我真的想对了吗?万一又错了,要如何面对老周呢。
前年看了很多温铁军的视频;最初的原因,是温老实在是和老周太像了:一样的呵呵笑,一样的循循善诱,一样的明明听完了,却不知道他想教给你什么观点。但温老没忍住,自己捅破了原因:我只告诉你,事实是什么,客观的过程是什么;至于结论,你自己去判断。我想,难怪我无论说什么,老周都说,很好!去试试!然后就是“掉进水里,又被捞起来”,一次又一次。
去年又转而去读心理学的书。读到“上瘾不是喜欢而是渴望”,读到“幸福源自内心的秩序”,读到“被爱的人才会乐于改变”,每每觉得似曾相识;好像不是被老周说过,就是老周请来老师讲,自己又帮人家强调过。也才渐渐明白,老周看似“实用主义”,“什么观点好用就用什么”,其实纯粹且统一。今年继续读,读到“自尊是现实地面对自己的能力”,读到“不带评论的观察是最高的智力形式”,觉得自己几乎摸到了那扇门,只剩把他说出来。
再读到“人的觉醒和蜕变,包括完整自尊体系的建立,是不可逆的,而且具有传染性”,才终于懂了。想起年初的新闻,一位伦理专家去问谷歌的人工智能,“破镜难重圆”指什么?人工智能说,我想是人的觉醒。“破的是什么?”人工智能说,是以前的自我。所以破镜难圆。
我不禁哑然失笑:老周大概从没在乎我何时能得到答案。他只是早早准备好了一条路;算准了我会横冲直撞、头破血流,然后无奈地走上那条路。就像一颗种子,无论我内心如何贫瘠,它都倔强地生根发芽。而我好像也真的中了他的某种“邪术”,一次次地把自己推上更难走的路。而我越苦,这树苗也就竟越滋润,渐渐枝繁叶茂起来。
今天读淳映的文章,读到“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看了好多遍;心想真好,老周一定喜欢。原来一句就讲透了,我却兜兜转转这么久。
又和翔哥聊起来。翔哥说,别煽情,别自我感动,别发大愿、做承诺,都是取巧。只刚摸到门道,要战胜自己,难着呢。
闹了半天,大家早就懂了;只有我,铃声忽然响了,才草草交卷。
聊到这里,好像老周就在旁边,又慢慢念叨起王阳明的话:“某于此良知之说,从百死千难中来,不得已与人一口说尽。只恐学者得之容易,把作一种光景玩弄,不实落用功,负此知耳 …”
我耸耸肩,笑笑说,反正我也没得选。
邵鸿章
202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