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堂 - 王冰怡
忘记有回是因为什么事去找老周。在中心的办公室里,正好碰上从北京回来看望老周的学姐。
学姐说起自己的近况,她在阿里,空闲时间又办了一个传媒类的培训计划,很有几分文化中国的影子。学姐又谈起从前在文中的时候,课上得不多不少,也没有经常找老周聊天,好像一直游离在边缘。但即便如此文中一直影响着她,像是有颗种子,经年之后终于发芽。老周是肉眼可见的开心,“说明我们文化中国的培养计划是成功的啦,你要留下来吃个饭,给他们(指学弟学妹)多讲讲。”学姐比我高5届,我在心里暗暗想,再过5年,我也要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好在老周面前长长脸,让他觉得没白教我这个学生。
如今离这个5年之期也不远了,我还没有成为很厉害的人,但自觉有一些长进,向老周汇报的话,他听到想必会开心。
文中的学生在面对老周时多少会有一丝心虚。我们是如此害怕让他失望,但其实心里又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对任何一个学生失望。他那样生着一颗玲珑心的人,恐怕早就看穿我们的心虚和回避,但从不说破。他像是一个笃定的老农,等待着每株植物的时候。有的人一年开花,有的人五年开花,有的人也许二十年才开花。有些花他看得到,有些花他看不到,但我总觉得,他其实都看过了,真正的信仰,发生在虚空里,在眼见为实之前。
老周不常提起他的从前,我能记得的是有次他说过一嘴,“我小时候在城外见过死人的”。后来听十三邀里许倬云讲他少时逃难的故事,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想到老周这句话。他们那代人,直面过真实的炮火和饥荒,乱世光阴贱,时代负人良多,但他们用无比蓬勃的生命力活着,做人,做事。
我又接着想,老周给我们创造的条件,会是年轻时的他多么梦寐以求的:不以专业为限的课程,环游世界的旅途,与各行业顶尖人物交流的机会……他不曾享受的,却如此殚精竭虑地捧来给我们,甚至任由我们浪费(我们围着嘉宾没人提问的时候他会在心里偷偷骂这群不成器的弟子吗?)。我从未见过比这更大的奢侈。
关于老周还有一个小小的瞬间。那是芝加哥大学的校长夫妇来访,我去接Shadi教授吃饭,因为搞错了地址而耽误不少时间,心里很是懊丧,一路上也没敢跟人搭话。直到到了灵峰山庄,推开包厢大门,看到老周带着一圈学生坐在那里,心里突然就定了。席间有盆虾,有人向Shadi教授劝菜,她说自己对虾类过敏不吃。老周眨眨眼睛,偷偷跟我们说,她不是过敏啦,这种带壳的东西西方人用刀叉不会吃,如果是剥好的虾她肯定会吃的。我就想我什么时候能活成这样世事洞察皆学问的样子。
很奇怪提笔写下来的都是这些琐碎小事。在文化中国有过那么多次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时刻,在玉泉的草坪,在密歇根湖畔,在维港的灯火里,这是我一生珍重的回忆,最快乐的时光,而馈赠这一切的人,此刻已经不在了。
蒲宁写过一篇散文,叫做《耶利哥的玫瑰》。这种玫瑰在沙漠中生长,被拔走之后就是一团干枯灰黄的草,但是只要把它浸到水里,哪怕中间隔了好几年,它也会立刻舒展开来,开出小小的粉色的花朵。
“于是,不幸者的心便会得到快乐和安慰:世上没有死亡,曾经过的、曾经全身心投入的一切绝不会毁灭!只要我的心灵、我的爱和记忆还活着,便不会有失落和离别!”
致我敬爱的周老师。
文化中国八期学员 王冰怡
2022年7月22日